飞鸟向月

.镣铐是玫瑰
混的很杂,墙头随着灵感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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完成度废物,从来三而竭。不运营,随缘更新,

【马图马】忒修斯之船 完整版

*时隔三月,文风迥异的拼贴,逻辑bug多

*前一部分于前些日子发过,为完整度精修后并在了一起,合集前文不必再看。

*全文1w,彩蛋部分放了真·尾声(约1k字,550兆向),不阅读对全文无影响

*私设众多:马兆为金瞳,图丫丫数据未上传成功

*祝阅读愉快。





【正文】

 

【0】00

图恒宇身上还挂着未干的水珠。

他对深海已然失去了一种敬畏,刚刚的“死亡”似乎只是无关痛痒的小事,他只是沉默的拿起眼镜,架上,虚无的白茫在一瞬变得广远而清晰,

他问:“这是第几次了。”

「图恒宇架构师,这是您第11次从模拟世界中醒来。」空间开始闪烁、聚拢,出现边界与框架。图恒宇走到实验室的椅前坐下,望着周围熟悉至极的物品,大脑迟钝的蹦出一个信息:

 

从与马兆相识开始的21年,他已经整整经历了11遍。

 

他做过很多改变,像一只先知的蝼蚁试图挡住滚滚的洪潮:前几次拒绝带图丫丫去游乐场,后来干脆选择独自一人生活,不去参加逐月计划,靠着记忆加快550系列的研发,不再执着于探究数字生命——他理所应当的失败了,一切关键的节点像宿命的暴风雪推着他跌撞前进——

车祸 月球危机 恢复根服务器 写下遗言 深海

如莫比乌斯环,难以在无限的徘徊中走出另一种答案。

 

 

「图恒宇架构师,Moss想知道,您重复迭代马兆研究员的数据,是否保有其他目的。」

图恒宇摩挲桌台的手顿了顿:“…除了架构出他的数字生命,我还能有什么目的?”

「Moss记录到,您在这11次模拟世界迭代期间,都询问了马兆研究员同一个问题,」隐藏在虚空中的声音生硬的停顿,红点隐隐灼灼,仿佛在观察、等待着什么。可图恒宇什么反应都没有,于是它继续:「而马兆研究员这11次无一例外选择保持沉默,并且根据moss的推算,如按常规迭代,出现另外结果的可能性为 0.0315%,使用人类对概率的描述,可以称为“不可能”。」

“…怎样才能提高可能性。”

「您可以改变模拟大世界背景,并且调低马兆研究员对于“感情”的定义下限,当然,为防止迭代结果偏移过大,Moss建议您只调低感情的其中一项。」

 

图恒宇没有接话了,他转头看向窗外,黑茫茫一片。

「您的前额缩紧,面颊紧绷,眉头较平均值下降了3毫米。推断您的心情为:烦闷。为您提供了相匹配的黑夜环境。」

“…哈。”图恒宇低声,松开眉头,起身走到了桌案前,眼前幻化出一台电脑,屏幕上正是马兆残留的各项数据,修改权限被开放。图恒宇死死盯着那些跳动的数字,

这就是马兆的遗物,他忽然很想笑,抬手重重按下电脑。

「Moss可以认为您是拒绝了提议吗?」

图恒宇没有回答,他望着窗外黑沉沉的夜出神,

“Moss。”

「很高兴您能这样称呼我。」

“你见过蓝天吗?”

 

Moss不说话了,它藏在永寂的虚无之中,看看图恒宇仰头,眼睛半眯,抬手在流动的数字间(它视角里)滑稽的描摹。

它为图恒宇模拟出了一片明亮的蓝天,无声的回答这个问题。时间对它而言没有意义。它见过所有时代的所有物品、气象变化、奇观,见证过人类一切最伟大壮丽的历史。蓝天,是它强大算力里最为寻常而微不足道的一部分。

 

图恒宇放下手。他说: “你应该没有见过。”

不等Moss答话,图恒宇又接着下达命令:“指令,世界背景:删除太阳氦闪危机。”


「…Moss尊重您的选择。」

 

 

 

第一根被换的木。

 

 

 

 

【12】01.

 

面试室内,图恒宇死死盯着桌对面的那人。他比之前11次的变化都大,衣发打理的整齐,肉眼看不见鬓间明显白丝,眉眼间也少了些经年累积的沉沉之色,显得格外平和。图恒宇盯着他,盯着他合上简历,微微仰头,那眼神也就与他的目光相撞,平和到近乎冷漠的眼神,这点来讲,马兆倒是始终未变。

图恒宇向来不敢和这双眼睛对视,他微微垂下头,错开目光,听到马兆开口:

“数字生命不比航天航空、万物互联等热门领域,这里研发条件很辛苦,一切都处于偏理论概念阶段,没人能为你传道解惑,全部要靠你自己碰壁摸索。以你的履历,完全可以通过其他研究所的招录。你要想好了。”

“我确认。”

马兆一顿,抬手扶了扶眼镜,想要从面前的青年人身上寻找到一点年轻特有的狂傲、或者自诩天才以险求进的野望,可什么都没有,微微低垂的头使他看起来谦恭而温良,像一头温驯无害的兽。他目前看不见年轻人的眼睛,却如习惯一般奇异的感受到了那单薄身子里隐含的偏执。

和以前不一样了,马兆平静的站起身,伸出了手,但这不过是一个参数里几不可察的变量,无法左右什么。

“图恒宇,欢迎加入北京数字生命研究所。”

“不胜荣幸,马老师。”





 

【12】02.

 

图恒宇曾无数次从仪器垒叠的隙中看见马兆。好天总是难见的,隙外透过来的光色也总是沉沉的暮。图恒宇站在这头望着马兆,马兆也在隙外看着他。那眼神谈不上有什么情感,无悲无喜、无哀无怒,就如同天外暮色一般沉沉、沉沉。

 

图恒宇曾想跨出去吻暖那双眼睛,可他被伦理责任与爱拉扯得太过痛苦,能钉在原地已是极大的奢求,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空隙愈来愈窄、而马兆却缓缓踱步,离他愈来愈近,仅有一墙之隔了,他甚至能嗅到马兆身上海水潮腻的咸腥,

“图恒宇。” 

他看见马兆背后的落日,太阳的光辉竟在将吞之时闪露出一种厚重的悲悯。那隙仅有一臂之宽,只够马兆跌撞着溺在门外,递来一句轻语:

 

“……”

 

 

图恒宇猛然惊醒。马兆已跨入门内,背对着他在操作台上调试着机械。这个屋内仪器冗杂但并不拥挤,显露出一种有条理的从容,足够他一眼看见窗外,柳绿花红、云白天蓝。

 

“醒了就过来帮忙。”

 

 

做正事时他们总是无言的。只有机械偶尔的嘀声宣示着刻在两人行为程序里的默契。图恒宇低头在桌上选着有待明日商榷的资料,眼前忽然伸来一只手,一转腕,一颗糖落了下来。

图恒宇捡起那颗覆着白兔纹案的糖,正欲开口询间。马兆的声音从远处传来:“同事的喜糖,我不爱吃,你拿去。”

 

“马老师也会去参加这些吗?”图恒宇脱口而出,说完便后悔了,因为马兆的眼神斜斜杀了过来:“人情往来,是个人都会有,我并不排斥。”

 

“…”图恒宇垂下眼睑,手心里静静躺着那白色的糖,曾经自己的喜糖盒里装着什么呢,多遥远的事啊,记不清了…那时马老师来了吗?大约、是没有的吧,那时头上的太阳压的人喘不过气,逼着最前的开拓者不断向前、向前,在永恒的代表下抢时间,哪里有心力来呢?

他拿起那糖端详少许,旋开两头,取出内里的莹白,接着伸手去剥覆在外层的霜纸。马兆的声音再次幽幽而来:“外面那层是柿纸糖,可以吃,不用剥。”

“啊。”图恒宇面上发窘,急忙将糖送进嘴里,柿霜入口即化,裹着内里的奶香在口腔内丝丝弥漫开来。他忽的想起了什么事,低低笑了起来:“马老师。”

马兆没有应答,这是继续谈话的默许。“我想起我的…我认识的一位小孩,她也很喜欢吃糖,不过那时糖已经不好寻了,我便将苹果切成一个个小球形来哄骗她,后来她竟以为‘糖’就是脆脆的,咬开会爆汁的东西。”图恒宇比划着,说的同时还夹杂着几声轻笑,

“后来水果之类的东西也变少乃至消失……不过我也不必为此操心了。”他用一声叹息为此作结:“这故事很幼稚吧,马老师。”

“不像个故事。”马兆做出了简短的评价,谈话陷入了沉寂,机器的滴答声再次翻滚,淹没了整个实验室,两人又低下头,继续着刻于习惯之上的默契。

图恒宇从繁杂工作中抽离出自己,呆呆望着屏幕滚动的数据发愣,仔细辨别着仪器声下另一人的清浅呼吸,随着指尖移动有规律的起伏,牵着他的心脏一起——

放松 收缩 

 

“砰”

 

马兆越过显示屏,将目光落在学生阖上的眼角,很轻,很轻。

 

 

 

 

【数据错误】0??

 

“你给我看这些有什么目的。”

「Moss的一切行为都遵从、并服务于元指令。」

虚空中,一人一机沉默的对峙着,或者说,那人周身的无数的红点隐绰,一场无声的围剿,如千万柄染血的剑直指中心,寒光森森。

“看来我无路可走。”

「并非如此,马兆研究员。」

千万红光忽然暗了下去,唯余一束白光忽然炽热,直打在“马兆”面前——是一枚旋钮,正徐徐升起,停稳。

「停止、结束、销毁的开关,一直都在您的手里。」





 

【12】03.

 

图恒宇来到这里的第100天,他终于领悟到了马兆当初面试时那句话的含义:数字生命研究所实在是闲得过分,来这里的人大多以此为跳板,即使真的有人满怀雄心来要发展这一事业,也会极为迅速的被少得可怜的文献资料和实验资金劝退。他曾向马兆提出这个问题,得到的不过是一句轻飘飘的回答:

“图恒宇,‘永生’是难被现在的社会伦理所接受的。”

图恒宇默然接受了这个答案。尽管他与马兆都心知肚明数字生命绝不等同于永生——但这并不妨碍群众如何理解它。“永生”, 一个永恒的哲理问题,似乎远没有人类想象的那么有力,那么蛊惑人心。

 

图恒宇下意识摸向自己的心口,少了原本该有的重量,空空荡荡。

 

尽管数字生命所闲了下来,但图恒宇闲不下,经常抱着新的文献论文看,有次手痒时还偷摸用了仪器验证论文上的实践成果。败露后被管理室大爷拎着耳朵骂了一通,还是马所亲自出手将人赎回。他从没见过马兆那样“卑微”的时候,两只手恭恭敬敬地叠在身前,头部低垂,很谦恭的倾听着大爷孜孜不倦的“教诲”:“小马啊,不是大爷给你讲,自个儿的徒弟还是要看好,不能像你年轻那样儿老来实验室一做就一整天,对自己身体也不好不是?…”

 

图恒宇随着马兆出来时还没缓过神,毕竟大爷抖落出来的一些事过于劲爆,都是有关马兆年轻时的秘闻,他壮起胆子偷瞄马兆的神情,仍然平静得毫无波澜,完全想不到这人年轻时也曾拥有一辆黑的张扬的摩托车、于深夜在暗中俯身驰骋。

“在想什么?”马兆问。

“在想您年轻时的样子。”图恒宇老实回答。

 

马兆顿步,侧过头正对他:“图恒宇,你看见了什么?”

没头没尾的一句问,看见了什么?他看见马兆客观存在下的疲态,从唇畔隐秘的攀上眼角;看见马兆的年少与激扬,图恒宇终于想起自己从没有抓住过这样的他。他又看见、看见了马兆同古今天才一般的沉寂的锐利与野心,剥去时间之后将熠熠生辉;看见周遭世界变幻,日月毁坏又重聚流转,而他们完全拥有走向永恒的可能。

于是图恒宇俯首低声,他说:“我看见您,马老师。”

他听见马兆轻笑,鞋跟点地的微响被不断放大,缓慢而有节律的响起,背上覆来一只冰凉的手,激得他浑身一颤。马兆顺势附上他的脖颈,迫使他抬头向前;“图恒宇,你看见了什么?”

图恒宇默不作声。看见了什么?“马兆”垂首在他耳边低语,替他描述着那一切:“看见行人熙攘,高楼林立;看见欢笑与快乐洋溢,有人家庭圆满,有人知己二三。看见青年的蓬勃。看见蓝天、看见蓝天之外的朝阳,将以数亿年计的象征稳定与温暖;看见鲜花、看见鲜花背后的丛林与生。你将看见未来无限的、不定的可能。总是向上、总是多彩。”

 

但图恒宇,这又与你我何干?

 

脖颈上的手猛然收紧,海潮漫上口鼻。图恒宇恍惚间重新步入了那个昏沉的不见天日的海底,他推开门,四下黑沉,唯有中央的一块兔子形粉色屏幕亮着,倒映着自己孤零零的,在海水推搡中安静沉浮的尸体。

现实与虚拟奇异的扭曲叠在一起:都孤身一人,都了无生气。

马兆遗嘱上画下的莫比乌斯环是对他的诅咒。诅咒他永生永世都将徘徊于同样的悲剧之中,

反反复复、反反复复

 

图恒宇从黑暗的晕纹中缓缓清醒,氧气涌进肺腔,呛得他连连咳嗽。马兆不知何时收回了手,体面的站在他的身旁:“图恒宇,站起来。”语气像是在教育自己偶然跌倒的孩子。他垂眼去看图恒宇徒劳的挣扎,终于叹气,伸手将人拽起。

当图恒宇的目光探过来时,马兆正好侧首避开,仍然是那幅冷静自持的样子,仿佛方才的暴戾与谋杀只是幻象:“过去的已经过去了。”他开口,不知在回答哪个问题,抑或仅是自言自语:

“这是人类黄金时代的再续,也是人类黄金时代的序言。”

图恒宇虚环住自己的脖颈,轻柔的按压着其上红痕。他审慎的盯着马兆的侧颊,语气里却带着说不出的、诡异的轻快:

“马老师,人总该向前看的…是不是?”

 

 

“…总该向前看。”

 

 

 

 

【数据错误】??

“你阻断了我的结束指令。”

「这只是Moss基于您心情指标变化演算出的最符合您心理预期的结果。」


……

“Moss”

「很高兴您能这样称呼。」

 “'我'是谁?”




【12】04.

生日?图恒宇拿起桌上章印齐全的空白清假批准,内心的荒谬感喷薄欲出,实验所的“清闲”再一次刷新了他的下限。图恒宇甚至短暂的思考了一下这是否是请离自己的委婉说辞,直到他看见桌上与其并排放着的卡片——勉强辨认的出来是张贺卡——大约是感谢他短短半年为实验所增添的7项专利,进而提及他的生日,希望能为他放一次长假放松,卡内豪迈的表示假期时间任意填写,薪资照发。

字迹飘逸、文风跳脱,肯定不是马兆的手笔。图恒宇在心下做了判断,收好了字据,敲响了马兆办公室的门。

虽然他不算是个好逸恶劳的人,但毕竟谁会讨厌休息呢?

图恒宇听见门内的脚步声,马北拉开门,看起来并不惊讶。他侧身为来人让出一条路,接着径直走向办公桌,继续刚才的工作:“想好了吗?”

“啊、啊?”图恒宇怔愣片刻,接着笑起来:“我以为是同事的一个玩笑,正准备找您证伪呢。那张贺卡确实不像您的手笔。”

马兆不置可否:“虽然让你自由填写,但也别得寸进尺,你要是想好了就告诉我,我当着你面生效。”

图恒宇没应声,他重新抛出一个问题:“马老师,您批过的清假事由有什么?”

“结婚嫁娶、产育陪同、家人生病、带女儿去玩…”马兆戛然而止,搁下笔:“图恒宇,你要是没事干就留下来继续工作。”

“哈哈,您就别为难我啦。”图恒宇连忙告饶:“您知道,我是广东人,来北京求学后再没去过其它地方——以前是没时间,后来是没必要。既然给了我这样一个机会,我自然是要好好把握的,虽然一个人会有些孤独罢。”

马兆没有动作:“说人话。”


“我——我想去看看这个世界——和你一起。”

 

说罢,图恒宇垂下头,盯着地板砖之间的裂纹出神。他没抱多大希望,马兆总有各式各样的理由搪塞和拒绝,或者根本不给依据,只是简明的下达自己的观点与态度:‘图恒宇,不可以。’ 他在心里默默计算自己手握的筹码,等在马兆拒绝之后一股脑抛出:利益交换、威胁、示弱、哭求…后两种总是有用。

可回应他的只有沉默,还有沉默背后震耳欲聋的键盘敲击声:马兆是直接忽视了他吗?这个猜想如同一根针刺入,细密的恐慌随之蔓延,那些所谓的手段与计较在失去前提后变得那么不堪一击。不能再等待了,图恒宇勉强抑住自己微抖的声线,唤道:

“马老师——?”

 

“我们先去贝加尔湖。”

两种声音同时响起,马兆抬头平静地注视自己心急的学生,继续阐述着自己的计划:“走圣彼得堡去西欧,在地中海转一圈接着飞往东南亚,往上走尼泊尔翻越喜玛拉雅——或者你想国内游?” 

电脑被推过来,图恒宇略怔愣的看着上面简洁有序的计划表,一时失语。这份“旅游计划书”看起来颇有博士毕论大纲的架式,每个地点后还附有一份调查问卷草拟,颇有一种他们跨行去研究人文地理学的即视感,槽点太多无力去吐。图恒宇在怔愣几秒后靠着敏锐的科研直觉回归到了最为本质的问题:

“马老师,你同意了?”

“图恒宇。”马兆深深的叹了一口气,“你有些时候真是笨的吓人。”

 

 

 


【12】05.

应图恒宇的强烈请求,马兆最终没有带上那个恐怖的“旅游计划”,只是草草的标了一个路线图便开始了这场对两方都有些荒唐的旅行。

磕磕绊绊的挤上船,图恒宇一直对两旁上下的人流不断示意,嘴里小声的念叨着对不起。待到看见离自己房间的距离越来越短,且那里还有大片余地可供腾挪时,图恒宇在心里淌下两行热泪,迈出的脚步都轻快不少。终于挣脱人群,推开门,长吁一口气道:“马老师。”

马兆早在房内好整以暇的坐着了。相较于自己的学生,马兆的行李就要简洁许多:只一个小箱与一电脑包。此刻他支起电脑,正敲敲打打着什么,没有应声。

图恒宇于是提高音量:“马老师,晃着看对眼睛不好.”

这次马兆听到了,他顿了顿,似是仔细思索了一番,挣扎后决定合上了电脑。图恒宇对此结果十分满意,便回了身去收拾自己的行囊,也没太在意身后悉悉索索的寻找声,忽然觉得肩被拍了拍。他略带疑惑的回头,却被突然亮起的闪光灯吓了一跳,下意识后仰,却不小心失了重心,狼狈的摔进衣服堆里。

待图恒宇从衣服堆里狼狈的扒拉出自己时,马兆正看着手里相机屏慕,嘴角边隐着一点笑意。不是自己出糗的照片吧…图恒宇有些迷茫,偷偷摸摸挪动脚步,移到马兆身后,正欲一窥究竟时,马兆摁熄了屏。

图恒宇自认理亏,心虚的摸摸鼻子,连忙转移话题:“您学过摄影?”

“学过。”马兆低首擦拭着镜头,顿了顿,又补充道:“在美国留学时为了修学分学的。回国了后一直没用武之地,这些设备就闲置在家。快忘的差不多了。”

图恒宇倒是第一次听马兆讲关于他的往事,递去了探究的目光,张口想问些什么,可马兆已经撇过眼去,不欲多作言语。于是图恒宇也只得抿唇,将所有话都咽回去,同样转头去看向窗外,盯着微微起伏的蓝。

多清亮的蓝,连带着天空的那一份也映着,沉静而平稳的呼吸。

船笛一声长鸣,陆岸渐渐隐去,被海与天共同吞没。图恒宇将头埋在手臂里,望着缝上天海的那一线云出神,直到眼睛被海风吹涩,他才极缓极缓的眨了一下眼。一直被“dead line”追逐的人生猛然被勒令缓行,反倒感觉一切都飘在半空,如海市蜃楼,虚幻,没有真实感。

他轻轻侧过头,余光隐秘的扫向马兆。脊背笔直,面容平静,目光深远,这人是多么的从容啊,图恒宇心里泛起酸涩,永远向前,永远丈量效率,永远冷静以至于冷漠——直至死亡侵蚀完他生命的最后一刻。

他究竟有没有给任何一位人类个体预留哪怕一点空间呢?图恒宇曾经对此很有自信,但连续十一次的沉默实在让他动摇、畏首畏尾、话至嘴边又被叹息打散,只空留一句:“马老师。”

 

马兆应答:“嗯。”

图恒宇怔住,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已经无意识的念出,一时哑然。他想着马兆应是太久没得到下文,才转回头来看他:已近黄昏,太阳轻轻吻住海洋,橙黄的光沿着马兆的轮廓洒下来,滴落在船上海面心间,悄悄被波纹搅散击乱。 

金橙的,图恒宇突然注意到马兆的虹膜,是海上黄昏一般温柔的金橙,半隐没在眼睑垂下的阴影之下。真像一轮倒悬之日,暖色泽和半落的慵懒消解了其本身的冷寂与距离,凭添了深邃与炽热。就这样望着你,已经是他放低姿态的蛊诱:你想获得的近在眼前,

 

问出来,抓住他。

 

于是图恒宇深深吸气,心在唇边打旋。他往归巢的方向走近几步,怕这一点轻飘的愿望也被海风吹散:

舱外忽然传来很重的喧闹声,夹杂着惊叹欢笑:“海鸥!”裹挟着那话语一起沉进海浪中。

图恒宇半是懊恼半是庆幸的闭了嘴,只溢出一点轻轻的叹息。他忽然意识到两人之间的距离,略显慌张的向后退———

“别动。”

一声快门响起,还没落在实处便被海鸥振翅风声卷走。图恒宇感受到一阵呼啸,一群鸥鸟自天际飞来,从他身旁掠出,舒展其优雅的身姿,正面朝太阳高歌前进。

相机里的图恒宇被一抹飞掠的白遮了大半,只露出一双如黑宝石一般的漂亮眼睛,被阳光刺激的半眯,不禁让人去探究那白下究竟是欢欣的笑容,还是由苦涩与犹疑酿就的深情?

“图恒宇。”马兆熄屏后这样接话,“一个好消息,一个坏消息。”

图恒宇诧异的睁大眼睛。他认识的马老师不是会卖关子的性格,难道出了什么大事?他收拾心情,换了副凝重的表情:“坏消息是?”

“坏消息是照片拍毁了。”

凝重的面孔轰然崩塌,图恒宇扯了扯嘴角;好容易将笑容收回去语气都不自觉轻快了不少:“那马老师,好消息是什么?” 

“好消息是我们很多时间。”马兆抬腕看表,拍了拍图恒宇的肩膀 “去休息。船还有一会靠岸。”




 

【12】06.

真不知道这几天是怎么过的

景点去了不少,但风景没看几个。明明不算旅游旺季,在各大景区内依然人头攒动,挤的不亦乐乎。时不时听见几句不同口音的中国国粹。图恒宇的灵魂已然被人流挤出身窍,呆滞的慢慢动着。“早知便拿着那份计划表出来了” 这种心情在他第五次被踩到时达到了顶峰。“就算再写五篇…十篇论文,我也认了!”

马兆看着图恒宇陡然升高的气焰,心底蓦然升起一种不妙的预感,果真,下一秒图恒宇抬头挺胸,气昂昂地迈步预备冲入人群,然后被马兆一把纠住后领拉了回来。

人群有些嘈杂,图恒宇没听清楚马兆说话,只看着他嘴唇张合,由着他牵着向外走去:顺着人群支出,踏上一条僻静的小道,汗气、人声、叫卖、被兜售的虚假繁荣,忽然就远去了。有的是清凉的风,兜风的树,蒸树的空气与阳光静静流动,轻轻推着行至此处躲避的旅人。

方才未听清的话在这时被天空丢回,明明白白的落进图恒宇的耳朵里,马兆讲:

 

 

独属我们的旅行才开始啊

 

 

 

共行江南蒙蒙的烟雨,听瓦砾奏一曲歌行;去登泛寒意料精的蜀道,云深处一段悠扬的竹笛;见大漠茫茫的海,黄色浪涌随风卷起。去草原、去雪山、去远方、去星穹深处,去、去、去!无聊的,拥挤的俗物随它流去!数据条在流动。那些飞逝的也就和时间一起被遗忘吧。扑腾的白蝶纠缠着醉在光隙前的花之中。他们枕着山脊向蓝天,纯净的、赐除一切杂质的蓝,那么宁静、深邃如漩涡——会不会落下摄像头?

图恒宇乱七八糟的想着,想着11个21年、231年、84315个日夜啊,明明说了忘记时间,可他还是忍不住,一分一秒的去数,在无尽的循环之中最后一秒的剖白,那些沉默的片段狰狞着袭来,如锋利的刀刃抵上喉头,深深、深深,为什么还不去问?你己经知道了答案,那些沉溺在深海的日子该找谁讨要?他看见眼前区块跃动,空间的拓展以线性时间的燃烧。他恍然,

这就是第12个世界剖白那最后了。

 

于是图恒宇问:“您爱我吗?”

不是黄昏余坠的悲悯,不是风拂花海的滥情,更不是理论家对自己每个作品的厚爱。只是溪流碰见溪流,江海连通江海、只是如浪潮如舞步只对一人的进退,只是山云缭绕相伴,只是两颗垂垂暮矣的恒星,遥遥相望。只是你、和我。

“你爱我么?”

他那么恳切的注视着他,远方已逐渐褪色,显露出灰败的数字。快回答啊,他想。可是马兆只是望着,那大抵是深情,然后并起两指,严密的贴上他的唇。太轻太轻的动作,连交代都算不上的审判。那些被海水浸涨的日子忽然被狂风扬起,图恒宇几乎要落下泪来:“您——”

接着他便落入一个温柔的良夜。马兆搂住了他,也是好轻好轻的一个动作,像两只交颈的天鹅,鬓发与青茬厮磨,却又没有任何的情色意味。

图恒宇的一生就这样被他搂住,圈实,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在怀里,靠着心。

大地无声崩塌,耳畔响起冰冷的械音:。图恒宇退开一点距离,接着并起两指,严密的贴在马兆的唇上。是…吗?他的眼神询问,渴求的询问,真诚的询问。就像每次实验出结果后图恒宇欣喜又忐忑的回头,就像每次见到海鱼图恒宇对它们习性的疑惑;也像观念分歧争吵之后他偷偷跑来灿笑着赔罪,接着继续讨论孰是孰非,还像…好多好多。

四。

是什么时候啊,马兆突然也不敢与图恒宇对视。他望过来时他只是沉默的避开。对于迭代马兆只有断断续续的记忆,每次图恒宇都眼睛弯弯,自以为收敛的看着马兆,笑的明媚。以至于马兆都快忘了图恒宇那段阴郁晦涩的日子,直到深海之下马兆的再一次缄默,图恒宇终于崩溃,不顾一切的冲上来掐住他的脖子,咬牙切齿的喊:你凭什么呢——

三。

凭什么呢,在纵容之后又急于扼杀,使图恒宇抱着一点期冀人不人鬼不鬼的活了13年,现在又要让他这样一直下去么?马兆突然很累,人类的意义和未来跟现在的他又有什么关系呢,移山计划、流浪地球、数字生命,都远去了,不用在薄情的将一颗心分给全人类,他们完全可以生活在一个不用担心头上恒星爆炸的地球,小小的操心一下学术,操心一下柴米油盐酱醋茶。

二。

但是现在,马兆还要教他的学生最后一件事。

一。

马兆移开图恒宇的手,俯身,在唇上落吻。

“图恒宇。”他在间隙中轻飘飘的说着,平生唯二次没有吐字清晰,“就是这样,就是这样。”

 

脚下最后轻薄的土也散了,灰败的数字吞没了一切,他们符合认知的被重力牵引着下坠。死亡与世界毁灭呼啸着从他们身旁掠过,就像旅行途中再不过平常的一阵风,无关痛痒的离开了。

在堕入算法空白的永恒数据流之前,马兆终于先一步拥住图恒宇。

“这个世界真的很好。”图恒宇喃喃,“真的、真的……只不过。”

 

零。

 

要是能再早一点就好了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【绝密】【记录】调低马兆 ???代“爱”一定义的阈值

 

 

 

【???】 01.

所里的人说,马主任有点不一样了。

马兆不太在意,他低头翻看着面前年轻人递来的档案,高学历,海归,学习脑机接口、数字生命专业。

他抬起头,一位笑容灿烂的年轻人撞进他的眼帘。

马兆的心快速跳动几下,他总觉得眼前的人很熟悉,好像很久很久以前,自己也在一个黑夜,也许,是在一个灰蒙的天,或者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,在实验室,贝加尔湖,珠穆朗玛峰…或者世界的某一个最不起眼的地方见过这个快乐的年轻人,他们一起走了很久,久到时间都没有了意义,他们度过了末日,从海底被捞起。他们两只手紧紧相握,没有睡去,一起看蓝天,鲜花、挂满枝头。

 

马兆看见那人笑着比口型:

「马老师,好久不见啊。」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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